《蔡国史研究》序
周少川
中国古代方国的起源很早,到西周时期,随着分封制的逐渐发展,方国林立。《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说:“盖周封八百,幽历之后,见于春秋。”方国与诸侯国的不断发展,形成了以后春秋战国时期群雄割据、互相兼并的复杂局面,也对各地域经济文化的演进,产生深刻的影响。古代方国、诸侯国历史的研究,不仅与中华文明起源的探索密切相关,也是先秦史和地方史研究的重要课题。因此,多年来学术界对于诸侯方国史的研究非常重视,如楚国史、秦国史、晋国史、吴越史、齐国史、鲁国史、赵国史的研究已出现不少成果,甚至一些相对弱小的方国历史如徐国史、中山国史也有了专著。然而,被司马迁认为两周时期重要诸侯国而列入《史记·十二诸侯年表》的蔡国历史,却长期以来研究比较寂寥,成果甚少,也缺乏一部系统研究蔡国历史的专著。
河南省上蔡县文物管理所的尚景熙研究员,自上世纪80 年代起即究心于乡邦文献的收集和蔡国历史文化的研究。1979 年至1984 年5 年之间,他和县文物管理人员一起,开展对全县古文化遗址和古墓葬的调查、保护工作,并由此开始了他对蔡国史的考察和研究。为准确丈量、记录古迹的地理位置和遗存信息,他靠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不辍寒暑,风雨无阻,跑遍了上蔡县的荒野村落,收集了大量出土文物和文献。其中最重要的是摸清了蔡国故城的形制,以及城门、宫殿、烽火台、冶炼遗址的具体方位,为保护故城遗址做出了重要贡献。多年的积累,使尚先生成为地方历史文化和蔡国史方面的专家,1986 年和1990 年,尚先生先后陪同日本著名学者井上靖、日本“中国古代城市参观团”,考察蔡国故城,向他们介绍蔡国历史,深受日本学者的欢迎和重视。井上靖后来创作长篇历史小说《孔子》,他在书中《致中国读者》一文里感谢上蔡之行对他写作的帮助,并称尚先生为中国的“乡土史家”。在此前后,尚先生也发表了不少有关蔡国史的研究论著,其中如1980 年发表《蔡国故城调查记》,2003 年撰写《蔡氏渊源考》并主编论文集《蔡国蔡氏溯源》,2004 年撰著《蔡国纪事本末》等[1],成为较早研究蔡国史的学者之一。
《蔡国史研究》是尚先生积几十年之功,洪炉鼓铸、自成一家的新作,也是第一部系统研究蔡国历史的专著。全书12 章,30 余万言,从公元前1047 年西周封叔度于蔡起,至公元前447 年蔡国为楚所灭,记述了蔡国600 年波澜起伏的历史,涉及蔡国的政治、军事、外交、地理、风俗、物产、姓氏的诸多方面。与其他诸侯国史相比,《蔡国史研究》虽问世较晚,然与地方史研究紧密结合,又因作者对地方文物、文献的掌握独擅胜场,因此能独具一格,凸显其厚实的学术价值和内容特色。
首先,《蔡国史研究》第一次系统全面地论述了蔡国的历史及其发展进程,把蔡国史的研究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有关蔡国史的历史,《史记·管蔡世家》只是简要勾勒了蔡国26 君的前后嬗递,对于具体的历史过程则多语焉不详。《蔡国史研究》则用了十章的内容来详细论述蔡国历史的治乱盛衰,从蔡国在西周时的建设,到春秋时期宣桓二代的强大、哀侯以后的衰落、附楚附晋、亡国与
重建、联吴破楚、蔡迁州来,直至最后为楚国所灭。其中既有对蔡哀侯、蔡景侯、蔡声子等历史人物栩栩如生的刻画,又有对蔡国与楚、齐、晋、吴等诸侯国交往角逐、势力此消彼长的描写。本书廓清了蔡国历史的全貌,展现其多姿多彩的历史画卷,改变了过去人们对蔡国史碎片化、单线条的认识。再者,本书注重史料的丰富性和来源的多样性,在翔实材料的支撑下,书中探讨了一些前人未曾涉及的领域,由此填补了历史记载中的一些空白。蔡国史的研究为何在较长时期内未能有显著的推进,史料缺乏、文献无征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尚先生在撰写新著的过程中,下大力气克服了这一问题,不仅广征博引大量的传世文献,也充分利用了地下出土文献,包括文物、墓葬等田野考古的新成果。在传世文献方面,他利用《史记》的《楚世家》《齐世家》《晋世家》《吴世家》的内容,钩稽与蔡国有关的历史记载;此外,更从《左传》《国语》《战国策》《竹书纪年》《逸周书》等,乃至《尚书》《周礼》《论语》等先秦典籍中爬梳剔抉蔡国的史料,又从《水经注》《太平寰宇记》《读史方舆纪要》等地理书以及多种地方志中,探究蔡国的疆域变迁和风土方物。在出土文献方面,则利用了大量的两周青铜器铭文和蔡国故城遗址的发掘、蔡国侯王墓的出土文物来阐明蔡国的历史发展。丰富多源的史料,使《蔡国史研究》能从诸多方面填补以往记载的空白。比如,书中第二章《西周时期的蔡国》中许多论述就是以青铜器铭文作为依据的,尤其是第五节,则完全依靠与蔡国密切相关的蔡簋、蔡大膳夫簠、蔡太师鼎等青铜器的铭文,来阐述蔡国为西周王室所倚重,及在防御和征伐南淮夷活动中所起的作用。又如第三章第四节“楚武王观政中国与身死鲖阳”,则利用《世本》《皇览》《括地志》等辑本的内容以及《水经注》《读史方舆纪要》的记载,论述了宣桓时期蔡国国力较强,曾组织周边方国形成抗楚阵营,以致楚武王两次进军中原,最后战死于豫南的史实,补充了《左传》《史记·楚世家》的缺载。除上述之外,本书第十一章《蔡国风土》的“风俗”“物产”两节,更是大量利用蔡昭侯墓出土的青铜器、以及蔡侯产墓和许多蔡公子墓的墓葬形式,利用蔡墓中出土的铜器、石器、陶器、骨器、玉雕,尽可能地复原了蔡国的丧葬风俗和手工业生产状况。第十二章《蔡国姓氏》则利用《元和姓纂》《通志·氏族略》《姓氏考略》和大量方志,考述了蔡国的姓氏及其渊源流播,这些都是以往史书中未能系统记述的,因而具有较强的开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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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参见尚景熙《蔡国故城调查记》,载《中原文物》1980 年第4 期;尚景熙主编《蔡国蔡氏溯源》,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 年出版;尚景熙著《蔡国纪事本末》,中州古籍出版社2004 年出版。
又者,本书对于蔡国史中一些重要的或分歧较大的学术问题,通过缜密考证,提出自己的见解,疏通了蔡国史研究的疑碍,扫清了历史的迷雾。比如,开篇第一章《西周建立与叔度封蔡》之“叔度封蔡地理位置考”,就针对蔡叔度封国究竟在上蔡还是在鄘的问题深入考证。作者以《史记集解》《汉书·地理志》《水经注》的记载为基础,以顾炎武《日知录·邶鄘卫》的论述为依据,力证叔度始封应立国建都在上蔡。又如第六章第五节“关于蔡平侯迁新蔡的研究”,则对公元前529 年蔡平侯复国后是否迁都新蔡这个历来分歧较大的问题详细辩证。作者从考古发掘年代证新蔡城遗址不早于秦汉,春秋时尚未建成,蔡平侯不可能在此建都;从军事战略的逻辑上分析新蔡处于吴楚交战的战线上,蔡国不可能迁都于这样危险的地区;又从历史疆域上指出蔡平侯时新蔡仍为楚地,蔡国怎能迁都异邦?如此等等数证,最后指出《左传》《史记》并无蔡平侯徙都新蔡之说,从而纠正了清人和当代学者有关“平侯迁新蔡”的误解。再如对日本学者竹添鸿光在《左氏会笺》中有关蔡楚关系评论的辨析(见第八章第三节),对先秦时期汝水干支流在蔡国的水道及变迁的考证(见第十一章第一节),有关蔡国境内若干方国的考证(见第十一章第二节),有关蔡国姓氏及蔡姓始祖的考证(见第十二章第三节),等等。书中的考证和辨析屡屡可见,也多能阐幽烛微而切中肯綮。这些考辨对于蔡国史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也充分体现了作者博识旧文、敏求新知的追求。尚先生开始撰写本书时,已是年过九秩的耄耋长者。尚先生的写作条件也是十分简陋的,他身居县城,无通衢之便;因年迈而无电脑、网络之利。然而他为了却多年的夙愿,不顾高年多病,在完成《李斯评传》一书后,又开始了新的撰著。在写作的两年期间,尚先生神不他属,宵旰不辍,孜孜矻矻,终于结撰成书。他超人的毅力,来自于对乡邦历史与中华文化的赤诚热爱。《蔡国史研究》是一位“乡土史家”的独立创作,因作者写作条件的限制,书中容有疏漏或失当之处,然贵在全书皆为作者厚积薄发的自得之见,其重要的学术意义又在于以首部系统研究蔡国史的专著,开辟了蔡国历史研究的新局面。
在此书付梓之际,尚先生邀我作序,余不敏,于蔡国史亦知之甚寡,只好靠临时粗泛的浏览,在细细拜读书稿之后,写下一些自己的心得和感受,以表达对作者深深的敬意。谨以此为序,并祝愿景熙先生健康长寿,学术之树常青。
2015 年初冬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