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 溪 考
棠溪是我国古代重要的冶铁遗址,所铸之剑,在典籍上尤负盛名。现就其地名来历、问世时间、地理方位、冶铁历史,试作考证。
一、地名由来与问世时间
棠溪原是一条小河流。后来这一带成为冶铁重地,以河名地,曰“棠溪”。棠溪古代作“棠谿”,又因“棠”“堂”同音,亦作“堂谿”。棠溪河的命名,与其沿岸林木及流经的地理形势有关。棠即棠棣树,《诗经·小雅》作“常棣”,《国风·召南》作“甘棠”,《国风·唐风》作“杜”,即生长在山间的野梨树。这种野梨树,树形如梨树,较低小。叶有椭圆形及三叉形两种。二月开白花,果实如小楝子大,秋后成熟。《本草纲目》果二,谓其果实有红、白两种,白的叫“棠”,红的叫“杜”。棠,味酸甜而滑,杜又名赤棠,味酸而涩。溪,即山间的河沟。《左传·隐公三年》有“涧溪沼沚之毛”句,杜预注:“溪,亦涧也。”又引《尔雅》曰:“山夹水曰涧。”西汉时期,以“溪”代“谿”。《汉书·司马相如传·上林赋》:“振溪通谷,蹇产沟渎。”这个“溪”,即作山间河沟讲的“溪”。据民国本《西平县志·舆地志》谓:棠溪河发源于诸石山北,上源为公地沟与草茅沟。二水于孟庄合流,称棠溪。南为白山坡,北为金岭。东北流十余里至黄山村。两岸怪石罗列,状似猛兽,激流迂回,飞溅作声。再东复北,经九女山南之酒店及九女山东之冶炉城,至夹河村,青泥河自西南来汇。又折向东北,至观音寺东南入滚河。河流西岸树木参差,但“以棠棣为”[1]。根据棠溪河的流经多为山区,以“溪”为名,显然是取山间河沟之义。又由于两岸林木以“棠棣为多”,迎春花开,灿烂如银,倒映水中,构成瑰丽的画面,以棠溪为名,是很具地方特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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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清《西平县志·舆地志》。
棠溪问世的时间,最早见于《左传·定公五年》。公元前506 年(周敬王十四年,鲁定公五年)冬,吴王阖庐与唐、蔡联军伐楚,大败楚师,攻破楚国都城郢。第二年夏,越王允常闻知吴军在楚,乘虚袭入吴国;秦国援楚,亦屡败吴师。吴王弟夫概见吴军作战不利,趁机回到吴国,自立为王。吴王阖庐回师,战败夫概。夫概奔楚,楚昭王封之棠溪,称棠溪氏。对此,《史记·吴太伯世家》与《楚世家》均有类同记载。如《吴太伯世家》谓:“阖庐弟夫概见秦越交败吴,吴王留楚不去,夫概亡归而自立为吴王。阖庐闻之,乃引兵归,攻夫概。夫概兵败奔楚。楚昭王封夫概于棠溪,为棠溪氏。”根据《左传》与《史记》的记载,棠溪在春秋后期已为著名地区,其问世的时间应会更早,应在西周晚期或春秋早期。春秋早期,不但有很多以棠棣为题材的诗篇,并且有以“棠”为名的地名。如《左传·隐公五年》:“公射于棠。”即鲁邑名。
二、棠溪的位置和区域
棠溪的位置有三说:一说在西平县,见《潜夫论笺·志氏姓》《读史方舆纪要·河南·汝宁府》《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汝宁府》;一说在吴房县,见《水经注·灈水》;一说在郾城县西境,见《史记·楚世家》注三《正义》。以上三说虽异,但位置一致,均指今河南省驻马店市西平县西南38 公里的酒店村与冶炉城一带。这里南与遂平县接界,东北距郾城县城50 公里。在西汉与清代属西平,北魏时属吴房,唐朝时属郾城,故有三种不同的记载。根据考古调查,这里确是面积辽阔的古代冶铁遗址,南北3000 米,东西2200 米,面积660 万平方米。遗址的北面为棠溪河,南面为淬龙泉剑的龙泉河,遗址上保留有大量的炼炉残址及东周、西汉陶片。不过,展阅典籍,春秋后期与战国时期所谓的棠溪,并非仅指这片面积660 万平方米的区域,而应包括今遂平县全境及西平县的西部、南部,泌阳的东境。据《史记·吴太伯世家》:“楚昭王……封夫概于棠溪,为棠溪氏。”应劭注:“吴王阖闾弟夫概奔楚,封之于棠溪氏。本房子国,故曰吴房。”《汉书·地理志·吴房》注引孟康曰:“本房子国,楚灵王迁房于楚。吴王阖闾弟夫概奔楚,楚封于此,为棠溪氏。以封吴,故曰吴房,今吴房城棠溪亭是。”“吴王阖闾”即“吴王阖庐”。根据以上记载,夫概受封的棠溪,即房国故地,因夫概封此,名吴房。吴房即今遂平县。《读史方舆纪要·河南五·遂平县》说:“吴房城,今县治。”《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说,遂平县“上古房国地,春秋时期为房子国”。其他如清嘉庆本《汝宁府治》、民国本《遂平县志》亦均有此说。但是,据《水经注· 水》《读史方舆纪要·西平县》,棠溪冶铁遗址并非房国故土,而为柏国故城城郊。春秋后期与战国时期的棠溪,不仅仅是现在棠溪冶铁遗址,也包括今天的遂平一带及泌阳东境。春秋和战国时期,大夫的封地名采邑,一个邑,相当于一个县。夫概所封的棠溪,亦应为邑。现在,遂平与遂平毗连的泌阳东境尚有夫概活动遗存。泌阳东境的沙河店乡古城村南有吴王冢,高7 米,巍然屹立。对此,《泌阳县志·古迹》的记载是:“县东北百余里沙河店有吴王冢。”。群众世传:吴王夫概作战失败,兵退至此,遇到河水暴涨。后有敌兵尾追,前有洪水阻路,吴王无奈,投河自杀,因葬于此。这里有挡军河,即因夫概行军受阻不能前进而得名。吴王墓的北面1250 米处,有古城,群众称武城。旧址东西850 米,南北500 米,周长2700 米,面积42.5 万平方米,城墙已废。北面和西面尚有城墙痕迹,残高1.2 米,由夯土筑成。城内有春秋、战国时期的陶片以及铜剑、铜镞、炼铁残渣等。从夫概墓的位置,可知武城原名吴城,为夫概所筑。“武”是“吴”的谐音。据此,我们相信,这座吴城即最早的吴房城,战国时期的重丘城。
三、龙泉剑及棠溪冶铁史
三国时期,曹植《与杨德祖书》内有“盖有南威之容,乃可论其淑媛;有龙泉之利,乃可议其割断”之句。“龙泉”即产于棠溪冶铁遗址的龙泉剑。对棠溪的龙泉剑,文献记载甚多,并记载了有关铸剑名匠及其冶铸程序。《越绝书·外传记·宝剑篇》说:楚王“令风胡子之吴,见欧冶子、干将,使人作铁剑。欧冶子、干将凿茨山,泄其溪,取铁英,作为铁剑三枚:一曰龙渊,二曰泰阿,三曰工布。”《吴越春秋》则说棠溪剑“一曰龙泉,二曰太阿”。《博物志·器名考》说为“龙泉、太阿、土市”。按龙泉剑即“龙渊剑”。唐代,避唐高祖李渊讳,改“渊”为“泉”,因名“龙泉”。“土市”,范宁注《博物志》,说为“工布”之讹。春秋和战国时期,在棠溪铸剑的名匠,除风胡子、欧冶子、干将外,还有莫邪。司马贞曰:“干将、莫邪匠名也,其剑皆出西平县。”[1]风胡子、干将、欧冶子、莫邪等人,虽然颇具传奇色彩,但说明了棠溪是名匠荟萃的地方。因之,所产宝剑,名闻天下,为世人高度赞扬。苏秦在说韩宣王时就指出:“龙渊、太阿,皆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当敌则斩坚甲铁幕。” [1]棠溪冶铁遗址有龙王庙,庙中碑文内有:“昔有龙泉水,淬铁胜于钢,冶铸龙泉剑,锋利世无双。”由于龙泉剑为龙泉水所淬,因之,成为棠溪剑的总称,后来并为剑的代词。唐《李太白诗》十五《留别广陵诸公》诗:“金羁络骏马,锦带横龙泉。”龙泉即宝剑。现在西平、郾城一带出土的春秋、战国时期的剑,大多应为棠溪所产。形制可分两式:一式身长55 厘米左右,脊高从凹,锷部锋利。格窄,茎上有环,首成圆形;一式身长45 厘米左右,从部较平。格宽,多成图案形。茎圆无环,首圆。剑的形制都很优美。有的剑直到现在尚黑亮有光,十分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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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史记·苏秦列传》注十六《索隐》。中华书局本,第2252 页。
棠溪在楚国占领时已为冶铁重地。归韩后,在韩国的经营下,冶铁和铸造业高度发展,因此有“韩卒之剑戟皆出于冥山,棠溪……”[2] 之说。西汉时期,棠溪仍为冶铁重地。《汉书·地理志·汝南郡》谓“西平,有铁官”。当时的西平县治和铁官驻地,均在柏国故城。柏国故城在战国时期为“合伯”,亦为冶铁重地。西汉王朝将棠溪、合伯两处冶铁区合并,设置铁官管理,形成了一个规模巨大的冶铁基地。东汉和西晋时期,西平仍为冶铁要地。《后汉书·地理志·汝南郡》谓:“西平,有铁、有柏亭,故柏国。”《晋书·地理志·汝南郡》:“西平,故柏国,有龙泉水,可用淬刀剑。”战国前期至西晋,这处冶铁基地沿用了近800 年。棠溪冶铁业的衰落,可能在十六国时期。这时战火弥漫,人们颠沛流离,使这处冶铁基地也遭受严重破坏,被迫停产。因之,在《南史》《北史》《隋书》《唐史》等史册上,“西平有铁官”一类的词语,就销声匿迹了。
现在棠溪冶铁遗址上的冶炉城故址,东西700 米,南北500 米,面积35万平方米。城墙残存近700 米,最高处7.4 米,为夯土筑成。夯层厚15 厘米至50 厘米不等,夯窝直径6 厘米至7 厘米。此处并保存有较为完整的冶铁炉、炉膛、火道。这些遗存,对研究古代冶铁史与冶铁技术有重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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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史记·苏秦列传》中华书局本,第2251 页。
[2] 《史记·苏秦列传》中华书局本,第2251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