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梁陶器”与平等青
《容斋随笔》卷四,在《浮梁陶器》一文中,有这样的记载:“彭器资尚书文集有《送许屯田诗》曰:‘浮梁巧烧瓷,颜色比琼玖。因官射利疾,众喜君独不。父老争叹息,此事古来有。’注云:‘浮梁父老言,自来作知县不买瓷器者一人,君是也。作饶州不买者一人,今程少卿嗣宗是也。’惜乎不载许君之名。”
这篇文字是赞扬在浮梁与饶州做官不买浮梁瓷器的官员程少卿与不知名的“许君”。说二人为官清廉,忠于职守,不买瓷器。购买瓷器本是正常的事情,但是在封建社会里,贪官污吏往往以买物为名,进行敲诈,所以令人生恶。而程少卿与不知名的许君却无是行,清廉自守,当然要受到父老的赞叹和上级正直官员的赏识。这篇文字,目的虽然是在于记载程、许二吏的清廉,但是,从“浮
梁巧烧瓷,颜色比琼玖”与“此事古未有”的“古”字,却反映了浮梁瓷器的精美,与制瓷业的悠久历史。
一、《容斋随笔》所谓的浮梁制瓷业
浮梁,南宋时期的县名,属江南东路饶州辖。浮梁南临乐平,即洪皓、洪遵、洪适、洪迈与马端临的故乡。所谓“浮梁陶器”,即景德镇瓷器,当时“陶”通“瓷”。景德镇当时属浮梁县辖。《元丰九域志·江南路·饶州》载“浮梁,七乡,景德一镇”。镇为宋真宗“景德”年间设置,故以景德名镇。景德镇历代均属浮梁县,今为地级市。市区滨临昌江,境内山峦矗立,林木葱郁,矿藏
丰富,内有优质的高岭土, “水土宜陶”。南朝时期,景德镇已经以陶名天下,并且一度称“陶阳镇”。《景德镇陶歌》有“江南雄镇汉陶阳”句。
《容斋随笔》的作者洪迈,为南宋前期人。当时洪迈所说的“浮梁巧烧瓷,颜色比琼玖”,主要表现在青白瓷的制作上。青白瓷又名“影青釉”,即白中透青。盛行于北宋中后期,至南宋前期更为精美。当时景德镇名闻天下,是全国的青白瓷窑系中心。这种青白瓷上的装饰图案分为两个类型。一类是“胎装饰”,即采用刻、剔、画、印、镂、雕等方法,在未经施釉的胎体上刻画,塑造出各种极富生活情趣、意气横生的画面。然后在外面罩上一层青白釉,入窑经约1150℃的温度一次烧成。另一类是在青白釉上加绘褐彩。使美丽莹润的青白釉上呈现出浓重淳厚的褐色画面,清新悦目,呈现出朴实的装饰美。对上面两种青白瓷,文献上说它“莹缜如玉”,被称作“假玉器”。洪迈所说的“颜色比琼玖”, “琼玖”就是美玉。美玉,人人喜爱,人们把华丽的房屋称“琼楼玉宇”,把美酒称“玉液琼浆”,都是表示华丽珍贵,洪迈把青白瓷比作“琼玖”,不但赞美青白瓷质量优良,而且比得十分逼真。直到现在,人们还对好的瓷器赞叹温润如玉。
两宋时期,景德镇烧制的这种青白瓷,由景德镇迅速向外传播。江西的南丰窑、吉安窑,安徽的繁昌窑,广西的藤县窑,浙江的泰顺窑,福建的德化窑及湖北、广东等地的一些窑,都在仿烧这种青白瓷器。这种青白瓷器还远渡重洋,飞越海外,为促进中外贸易、加强中外文化交流起着桥梁作用。
景德镇的瓷业规模很大。从出土的瓷窑遗址可知,从盛产优质制瓷原料的瑶里山区,沿着东河流域、南河流域,直至昌江两岸,并在市区内北起观音阁、南到小港咀、西至官庄、东到湖田,连绵不断,比比皆是。勿怪乎《黄墨航杂志》说,全镇“延袤十三里许,烟火逾十万家、陶户与市肆当十之七八”。《二酉委潭》谓其“万杵之声殷地,火光烛天,夜令人不能寝”,并戏谓之曰“四时雷电镇”。
南宋时期的景德镇制瓷业,不但见于文献记载 ,考古发掘资料也在说明这一问题。现就《景德镇湖田窑考察纪要》,观察两宋时期景德镇制瓷业的规模和产品。
《江西通志》《南窑笔记》《景德镇陶录》对湖田窑均有记载,但都略而不详。据1980 年第11 期《文物》所载《景德镇湖田窑考查纪要》,湖田窑遗址位于南山与南河之间的台地上,兴烧于五代,历宋、元至明代隆庆、万历之际结束,烧造长达600 余年。其窑业遗迹与遗物的堆积面积约40 万平方米。宋代遗址分布在天门沟以南的豪猪岭、刘家坞、龙头山和南河北岸。 1978 年在豪猪岭试掘,出土的器物主要为青白瓷。“釉光泽度强,透明度高”,器物主要有刻花斗笠碗和弧壁浅碗与平底盘,之外,并有水注、香炉、瓶、罐等。刻画的图案多“减笔牡丹、莲花、孩儿攀花、水波”。湖田窑遗址一处即面积约40 万平方米,跨山越河占有数村,而湖田之外,尚有瑶里、十八渡、四图里、观音阁等制瓷区,可以想见景德镇制瓷业的规模之大。其器物“晶莹碧透,色质如玉”,与《随笔》上所说的“颜色比琼玖”也相吻合。
二、平等青与成化瓷
平等青是乐平的特产,又名陂塘青。它用于瓷器,使景德镇的瓷器彩绘发生了一个重大转折。
在瓷器的产品中,青花瓷与斗彩都是景德镇首创的。青花瓷始制于元代,为景德镇民间制瓷工匠发明。到了明代早期的洪武年间,明太祖朱元璋在景德镇设置“御器厂”,烧制专供皇室用的“官窑”瓷器。从此,瓷器有官窑民窑之分。官窑使用的是技术最熟练的高级工匠,经济充沛,并且垄断优质原料,制造出许多优美隽绝的青花精品。与此同时,民窑瓷器也迅猛发展,形成“官民竞市”的繁荣局面。这时景德镇已牢固地占据了全国瓷器制造业的中心位置。
明代前期的永乐、宣德年间的青花瓷器,是青花瓷器的黄金时代。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从南洋带回了蓝色钴料苏泥勃青,使青花的质量显著提高。苏泥勃青色泽深沉鲜艳,但含氧化铁较多,在烧制进程中,氧化铁被还原成铁锈斑点或黑斑点,形成永乐、宣德年间青花瓷器的特点。到了明宪宗成化年间,苏泥勃青颜料已经用完,于是,便改用乐平产的平等青,亦即陂塘青。
乐平,文物之乡,在涌山洞遗址中曾出土古脊椎动物——剑齿象化石与打制石器,在新石器遗址中有丰富的印纹硬陶。平等青是乐平的特产,是明代成化年间景德镇绘制青花瓷器的主要颜料。它虽不像苏泥勃青那样浓烈鲜艳,但因含锰量较高,呈色蓝中闪灰,绘制出的青花瓷器却显得典雅柔和,犹如淡妆的西施:淡雅文静、淑娴,别有一番情趣。所以青花瓷器在宣德之后虽然一度呈现衰退现象,但至成化年间又复兴。
成化年间的青花瓷器用平等青绘出的主题图案,常见的有下列四种:
花卉:包括花果、野菊、蓼花、蒲公英、荷花、葵花、缠枝灵芝、缠枝菊花等。
人物:以婴戏为多,另有人物故事、仕女图。如仕女秉烛夜游图、三友仕女图等。
花鸟:典型的如花鸟高足碗,内绘荷塘鸳鸯,外壁绘花果四枝,各栖二鸟。
龙凤:龙有双龙戏珠、五龙、团龙、蟠龙、云龙等。凤凰有单凤凰和龙凤呈祥两种。
此外,有的还有梵文、藏文与“年年丰登”“丰登有余”的吉庆语。成化青花瓷器上的这些图案,均巧秀美妙,令人见之爱难释手。
在青花瓷器问世之后,接着,又有异军崛起,即斗彩。
斗彩瓷器是用平等青在釉下绘出青花轮廓,入窑烧成后,再在釉上按轮廓填入各种颜色,入窑低温复烧。由于釉下青花与釉上色彩互相争奇斗艳,故称“斗彩”。成化时期的斗彩,色彩娇艳,但是整个画面却仍以青花为主,有的甚至是在青花的画面上略加其他色彩作为点缀而已。所以也具有疏雅的风格。成化斗彩的高度工艺成就,经历弘治、正德两朝,至嘉靖、万历期间,发展成另一
新的品种—五彩。即以红、黄、青、白、黑五种颜料绘画图案。
“成化无大器。”器物多是小件,如碗、碟、杯、香盒、小罐等。这些小件器物,均胎体轻薄,造型圆润,俊秀玲珑。瓷上釉汁肥厚,呈现出优美的玉质感。加上绘有淡雅、柔美、精致的图案,把它比作嫣然含笑、轻盈可人的美人,确实不为过分。在这个上面,当然是由于制瓷工匠技术的高明,但是,平等青颜料也起着重要作用。
由于瓷器制造业的高度发展与成品之精美,自宋代以后既成为中外贸易中的重要商品,文化交流的媒介。宋代对外贸易主要为青白瓷器,至明代则为青花瓷器。现就文献记载摘录宋代青白瓷与明代的青花瓷远销海外的地点。
据南宋赵汝适的《诸蕃志》记载,青花瓷器的外销处有蛇婆、班达里、罗卫。而刻花、剔花、印花与绘褐彩的青花瓷器的外销地点更多。计有三岛、丹马令、东冲占刺、爪哇、喃巫里、加里那等,共计16 处。到了明代,伴随郑和下西洋,青花瓷器已由亚洲远走非洲。当时随同郑和下西洋的人员所著的《星槎胜览》对青花瓷外销地点,指出有兰山、古里、天方、爪哇、占城等地。《瀛涯胜览》并指出爪哇人“最喜中国青花瓷器”。进入17 世纪,荷兰东印度公司已把中国瓷器运销到本国荷兰,进入欧洲市场。在瓷器外销时,主要是从东南海港出口,宋代即置有市舶司。这些出口远洋的瓷器,应该说是以景德镇即浮梁的瓷器为主。可知,自宋以来,景德镇生产的瓷器在国际贸易与文化交流方面即发挥着重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