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
“慎终追远”,这是先哲的遗教。现在我所以能够握管为文,全是祖父和父亲的培育。每执笔,祖父和父亲生前的形象即不觉出现在眼前,缅怀之情油然而生。
祖父和祖母
祖父名其中,他的一生是辛苦勤劳的一生。要说他自由自在能够饱腹的时候,只能说是混迹赌场了。
祖父生在清朝同治十二年(1873),当时人民生活痛苦,瘟疫流行,祖父3 岁时候,疾病便先后夺去了父母的生命。三间破草屋,环堵萧然,祖父和二哥及两个年幼的姐姐就跟随大哥在这里生活。这个大哥就是我的大祖父。他虽然说是大哥,可是当时也只有18 岁,按照封建社会“除父有长兄”的原则,重担便落在大祖父的肩上了。怎样养活这几张嘴,生活迫使他挑起货担在农村游乡做小本生意。每天归来的时候往往日暮黄昏,因为曾祖父母初死,屋内又太暗,祖父和二哥及两个姐姐思想上便产生个怕字,谁也不敢进屋。姐弟几个只得蹲在门前的一棵树下翘首等待,直到大哥回来,才跟随进入屋中。我的大祖父,真可说是身兼父母、劳苦功高的大哥了。
近族有户人家无子,旧时有把别门的儿子要来作己子的规矩,叫“过继”,祖父的二哥便这样过继给近族为子去了。接着两个姐姐也去人家当童养媳了,只剩下祖父跟随我那大祖父生活。
大祖父娶了个媳妇,暴戾刻薄。大祖父出门在外,她便不让我那幼小祖父吃喝。数九天,冰天雪地,四五岁的祖父头发蓬松,光着双足,在冰雪上一步一个血印地走,冰割破了他的双足。他挨门乞讨,成了孤儿。
大年三十的晚上,是除夕,家家户户张贴对联,人人身着新衣,爆竹齐鸣,红烛高照,酒菜喷香,欢乐地迎接新年。可是我那小祖父却蓬头破衣,怀中不知藏个甚么东西呆立在那里。大祖父看着生疑,从他的怀里一搜,原来是个杂面馍。当时贫苦人家虽然都吃杂面馍,但是过年也要买些肉菜,吃几天白面馍。除夕晚上大祖父从祖父怀中搜出个杂面馍,知道祖父已经被自己的媳妇虐待得
不成样子,大怒,因此大吵一架。
祖父7 岁便与富户当长工,放牧牛羊,渐渐大了便雇与富家耕田种地,做苦力活。这样一直干到22 岁,雇与吴宋湖的一家富户当长工。这年发洪水,富户的主人令祖父夜间到洪水中去网鱼。天黑水急,祖父在水中忙了一夜也没网到鱼。第二天空手回去,富户主人大发雷霆,祖父一气辞去长工,回到家乡。田没一垅,房无半间,怎样生活呢?便到赌场。当时村村都有赌场,赢钱的人见有人空腹饥饿,便慷慨地拿出钱交与饥饿的人说:“去买烧饼油条吃吧!”祖父就依靠赌赢的人的恩施过生活。
祖父在赌场混了几年,已是28 岁了,仍然是光棍一条。这年,有人与祖父说媒,对方是文楼村的程家女儿,名叫程七妮。但是人家要来相亲,即来看看家景如何,男方长相怎么样。怎么办?当时二祖父有一处住宅,便对来相亲的人说是祖父的家庭。相亲的人看看家庭可以,又看祖父长得一表人才,这样媒便说成了。谁知成亲以后,我那老祖母才知道住房和床铺被子全是借的。祖父比祖母大11 岁,可是,祖母既然和祖父成了亲,就一心一意地跟随祖父过日子。文楼村的外曾祖父家原是个富户,可是这时已经破落,经常卖田卖地。祖母便从外曾祖父家借来卖地的钱自己买了一处宅基和一亩四分土地。这是我家最早的家产。
祖父因为成了家,也不再去赌场了,做生意经营家庭。接着生了玉德和玉兰。玉德就是我的父亲,学名尚俊民;玉兰就是我的姑母。
在我幼年记事的时候,祖父祖母都已经五十岁左右了。这时家中已经有了一所坐北向南的瓦接檐堂屋,在宅基的东南还租了别人的两间草屋饲养牲口。祖父和祖母就住在别人的两间草屋里饲养牲口,让我的父亲和母亲住在瓦接檐的堂房西间,东间窗下放着一张方桌让我父亲在那里读书。据说我的父亲幼年时祖父就很重视让他学习,说:“家里没产业,不让他读书成才怎么办?”当
时的乡村学校是私塾,我父亲上私塾上到20 岁的时候,不再到私塾读书了,只在家中读书习写文章。田里的活再忙,家里的活再杂,祖父祖母从来不让他干,只让他专心致志地读书、习写文章。也就因为祖父祖母这样让我父亲学习,父亲终于考上了上蔡县乡村小学师资培训班,毕业后成了上蔡县第一批乡村小学教师。
祖父祖母让父亲专心致志读书,可是一家几张嘴全得他俩养活。祖父除在田间耕种锄草收割外,还贩卖牲口。即到外地把价钱低的牲口买回,再到县城中卖较高的价钱,从中取利。再一个即是对牲口买小卖大。我记得每年秋收后,祖父总要买头半大的牛犊,喂了一冬,到第二年春季农忙时便长大了,卖掉可以赚一笔钱。有时还买一牛一驴喂养。
祖父贩卖牲口与买小喂大,就需要大量的食料。当时穷苦人家喂牲口主要是青草,祖母便到田中拔草,到沟沿路边铲草,一大篮一大篮地背回家中。除了弄青草,祖母还到田野里搜集烧柴。当时没煤没炭,煮饭的燃料主要是禾秸。可是,如麦秸、谷秸还得留着冬季喂牲口,这样夏秋两季就必须到野外砍野蓬、铲蒺藜作燃料。我在幼年时曾随祖母到村西一片荒坟地搜集燃料。炎热的夏天,
祖母头上顶着布巾,坐在热地上铲蒺藜,铲杂草,汗流满面,毫不休息。这样,一直到黄昏的时候,铲的杂草蒺藜成大堆,祖母自己不能弄回家,祖父就冒着黄昏来到这里帮助祖母弄回去。就这样,祖母每年弄的烧柴成大垛。
祖父虽然家庭贫苦,但却好朋好友,很有侠义气质,因此祖父朋友虽然大多是憨厚的农民,但也有通晓五经的知识分子。如李昆亭是当地的名儒,却让儿子给祖父、祖母当义子,一年四季来往不绝。就是富有人家,比他小的也都称他大伯大叔。祖父是很受人尊重的。
祖父爱喝烈酒,每到年节总要用粗瓷坛买两三坛酒,一是为了招待客人,再是自己饮用。祖父虽然未读过书,但闲暇时还爱作几句诗。他曾以我村的龙王阁为题作了四句念给我听。
祖母爱请人算卦。民国时期常有担黄雀游乡的。即用担子挑着一个鸟笼,鸟笼里有只小小的黄雀,笼外摆着卦签,说是把黄雀放出笼黄雀会衔出卦签为人算命。这只黄雀是训练好的,把它放出鸟笼它真会为你衔出卦签来。祖母总爱和这些人打交道。
祖母是个爱说爱笑的人,对人豪爽,家境虽然贫困,只要家中有馍饭就会拿出周济讨饭的人。
祖父祖母对我求学也十分关心。祖父爱抽烟。当时农村都是吸烟丝,即用一根拇指般粗的一尺多长的带根竹竿,从中打通,竹根制成烟斗,将烟丝按入烟斗吸。祖父常这样地吸着烟,对我谆谆教导说:“要好好上学,只要有了学问,去南京它会跟你上南京,去北京它会跟着你上北京,一生不吃苦。”
为了我上学,祖父也跑了不少路,操了不少心。可能是我13 岁的时候吧,这年年前,我以第一名考取了上蔡县模范高级小学。当时祖父为了尽快使我成才,便使我放弃高小不上,去上初中补习班。因为在初中补习班学习过,可以直接考上蔡初级中学。那时学校少、人才少,初级中学毕业,就可以当小学教师了。可是,上初中补习班得交七块银元的学费,到哪里去弄七块银元呢?这时正是春天,祖父便托人向学校说明,等到麦收后卖新麦再交。结果,这七块银元就是祖父卖新麦交上的。
在我上初中时,祖母已经上了年纪,但她依然割草,背着草篮回家,从不指使我。我真后悔当时不主动地把草篮接过来背在自己身上。每一想到这些,想到祖父为我的操劳,就不禁泪下。祖父非常爱喝酒,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经过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私人经营的酒店都没收了,公家没有经销酒业这个项目,客人来往也不用酒招待了,祖父当然也喝不上酒了。但他常说:“我就是想喝一点酒。”我真后悔当时没有想办法弄些酒与他送回家。
祖父很支持我的工作,1956 年他卧病床褥。当时我在上蔡县高级中学工作,工作紧张。一天我抽空回家去看他,他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对我说:“我没事,回学校吧!工作忙!”当时我看他只是身体弱,觉得短时期没问题,便回归学校,谁知他就在这天夜间落气了。
祖父生于清同治十二年(1873),公元1956 年逝世,享年84 岁。
祖父去世后,可幸祖母的身体尚还健康。一提起祖母,我即感觉亲切和怀念,她对我的爱抚可谓达到顶点了。我在幼年记事时,晚上即和祖母睡在一起,由祖母照管,祖母走亲戚时,总要带我前往。一次祖母走娘家,当走到离祖母娘家文楼村二三里时,即看到文楼村一片竹色翠绿,思想感到目的地快到了。到了祖母娘家,祖母和两个我叫舅爷的与姨奶的谈话,我出去与小朋友们玩耍。
二是祖母走闺女家。祖母只有一个闺女,即玉兰,我对她叫姑母。姑母对我很好,我也很爱姑母,有时能在姑母家住好多天。祖母去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简直成了祖母的尾巴。
祖母不但对我慈爱,对曾孙个个也是爱护的。我与俊卿结婚后,生下男孩理(乳名华),由于俊卿工作忙碌,请祖母出来照顾家务和孩子。祖母对理很爱,经常选择孩子喜爱的事情做。一年俊卿在绳李小学工作,我到信阳开会,回来的时候到达绳李学校。不料家中空无一人,祖母、俊卿与理到哪里去了呢?问问别人,才知道俊卿离校开会,祖母与理在离村不远的地里刨人家刨过剩余
的花生。我去到地里,见到祖母和理,很高兴。他俩哪里是刨人家剩余的花生,而是借刨花生哄理在玩呢!祖母一直活到见了玄孙,世称“五世同堂”,这是世上罕见的,也是值得庆贺的。不过这时祖母已经极为衰老了,她原来丰满的身体逐渐消瘦了。我常买些点心与她送回家,她也要我经常回家看望她。祖母以91 岁高龄寿终。她生于清光绪十年(1884),卒于公元1974 年农历十一月
十四日,和祖父的茔地在村西一里许。
父亲与母亲
在我幼小开始记事的时候,父亲年纪二十挂零。我家堂屋东间的窗下放着一张方桌,父亲整天地坐在那里读书写文章。后来父亲不见了,据说他考取了上蔡县第一届乡村小学师资训练班,上学去了。父亲在师资训练班学习的时间据说是六个月,似乎是春天。每年农历春季的三月下旬在上蔡县城东关五岳庙有大会,大戏三台,商品交流,非常热闹。我记得我随着祖父祖母去赶会,在会上遇见父亲与同学们排着队也到会上来。父亲见了我们很高兴,走出队来与我们谈话。这时父亲正当青春,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根据考据父亲生于清光绪三十年(1904),乳名玉德,学名俊民。父亲在乡村小学师资训练班学习结束后,即在我们尚堂村西的小学任教。这所小学是由古庙改造的,打去神的偶像,将神殿改成教室。学生只有一个班,教师只有父亲一人。父亲除上课外,就在教室西边的一间房办公。当时我也随父亲入学,他教我们国文、算术、常识、美工,也教我们体育。父亲很爱静,校院里栽有
很多松柏,父亲课余时总爱在一株最大的松树下徘徊凝思。父亲的文学程度很好,课余也写了不少文章,文章短小富有文采。就我现在记得的有《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纸蛇记》《逾墙相从》《温柔乡记》。记得《沛然下雨》一文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霹雳一声,雨如悬河,潦水怒出,街流成河。
东邻之房,七漏八淌,西邻之墙,三五成壑。
漆黑的天空,万象模糊,雨峰不分丝缕,就像整块幕布沉重地覆盖下来,只有龙王调来,海水才这样厉害。
“沛然下雨”见《孟子·梁惠王上》。父亲以经典上的章句为题,以现代汉语结合生活实际写成韵文和散文。这是对古代经典内容用法的革新。
父亲当乡村教师的前几年,每月薪金十银元,由县教育局统一发给。这样,使我家的经济有了很大好转。但是,好景不长,不到几年抗日战争爆发了,经济紧张加之县教育局长对教师薪金鲸吞,薪金经常发不下来。于是,父亲便联合教师到教育局要求发薪金。当时的局长是韩忻,教师们下午到达教育局,韩忻不在屋,一直等到日没黄昏时候韩忻才回来。韩忻看见院内一大片人,知道是来要薪金的,便想用恐吓的办法了结。厉声呵斥道:“你们成群结队地往局里跑,这成什么样子?”经韩忻这样一吓唬,大家哑口无言。可是父亲却挺身而出说:“我们到局里来,并非无缘无故。薪金不发,我们怎样生活,生活不能维持,怎样教学,你当局长不为教师着想,反而申斥,这样应该吗?”韩忻听到父亲句句说得有理,无言可答,搔搔头皮躲入屋中去了。大家看见父亲顶撞韩忻取得胜利,便推举父亲为领导,领着大家干。经过几番斗争,薪金发放得到好转。可是,由于日本侵略军大举入侵,抗日战争日益紧张,物价上涨,经济恶化,薪金彻底发不下来了,家庭生活也更困难。记得有一年春天,一天家中米面俱无,中午断炊。父亲放学回来,为了消磨时间,锯树上多余的树枝。我呢?跑到村头看祖父卖牲口是否回来,因为祖父卖掉牲口回来会买来米面的。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父亲仍然坚持教学,毫不放松。
父亲由于教学认真,对人和善,得到大众的好评,公推他为西岗里农会会长,管理农民事务。父亲恐怕影响教学,干了一年推辞不干了。后来大家又推举他当保长,管理四个村的政治经济事务,干了一年他又推辞不干了。这时,尚堂小学改成了黄埠乡第二中心小学,父亲受上级委派当了该校校长。从此,父亲更加积极地为教学育人贡献力量,直至1944 年日本侵略军侵占上蔡为止。1945 年日本投降,县城光复。但是他正在患恶性眼疾,一目失明,自觉无法工作,辞去黄埠乡第二中心小学校长职务。
解放战争期间,地方政权瘫痪,公立学校停办,私人办学林立。父亲受地方乡亲委托,在尚堂村也办学一所,薪金由学生交纳小麦顶替,收入颇为可观。
1951 年,父亲初患感冒,继患淋症。因庸医误人,用凉药治疗,引起严重腹泻。当时医药条件很差,百方治疗无效,终于该年秋逝世。父亲享年仅48 岁,哀哉!
父亲沉着,有谋略。加之平易近人,常为人解决问题,得到乡亲拥护。
母亲姓王名殿,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生,长父亲一岁。母亲的娘家为我们村西一里许的刘庄村。外祖父家只有两间草屋,院墙已成残垣,童年我是常去玩耍的。祖母与舅对我都很亲,只有外祖父严厉可怕。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一天三次出入厨房,擀面条、蒸馍、烧锅、炒菜,好像厨房就是她的办公室。夏季炎热,母亲经常穿着干布衫进厨房,穿着湿布衫出来,汗水把布衫全都浸湿了。吃罢饭的时候,就是缝制衣服,有时也纺花织布,整个家务活都在她身上。
在麦收和秋收时母亲也下农田,割麦、割大豆、割谷子;收红薯时,父亲祖父把红薯从土里刨出,母亲与祖母把红薯掂成堆,把上面的泥块除净。当然我也加入母亲、祖母行列,做掂红薯和除泥土的活。
母亲在收罢自己田里的麦子后,还到别村去拾麦。拾麦就是拾麦子收割后剩下的麦,母亲每年拾麦会收入一百多斤的。一年我跟随母亲到蔡埠口村去拾麦,在拾麦休息的时候,母亲和几个同龄妇女在谈话。一个妇女看到我说:“看这个孩子长多好,看样能像穷人的孩子吗?”母亲见夸奖我,得意地笑了。
母亲最操心的时候还是我父亲逝世以后。父亲逝世后,母亲跟前有个五六岁的称我哥哥的小弟弟,名景旷,乳名毛子。因为父亲去世,母亲与毛子在家无人照管,我便与妻邹俊商量让母亲与毛子跟着俊生活。那时候俊在县城西的绳李村小学教学,便把母亲与毛子接到绳李村。可是只有四五天,毛子闹着非回尚堂村住不可,于是便又搬回尚堂村。当时我在上蔡县高中教书,这样我只有经常回家看看母亲和毛子,家里的事务全由母亲负担了。
最严重的问题是毛子自幼失明。为了毛子将来有个谋生的职业,我便与母亲商量让毛子跟随说书的艺人学说书。说书当时是农村风行的文娱活动,即一个人拉弦,一个人按照《隋唐演义》《三国演义》《水浒》的唱本边唱边说。因为要让毛子学说书,我便在外联系说书的艺人,但说书的艺人到家必须母亲招待。毛子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总算学会了拉弦子。后来跟随绰号叫“老绵羊”
的老吕出外说书,别人与他说了个媳妇,名叫毛妮。毛妮一眼失明,一眼可以看见道路和东西,处理家务活还行。不幸的是,结婚不久毛妮的好眼又被别人的小孩用棍捣瞎了。这样,毛子瞎毛妮也瞎,可苦害了母亲,任何活都得她去做。我曾多次留她在外跟着俊卿住一段时间,可是怎样也留不住她。说毛子、毛妮都没眼,万一煮饭失了火把房子烧了咋办。母亲就是这样每天为毛子、毛妮操劳。
母亲老年一个手腕曾经骨折,我和她到上蔡县人民医院治疗,骨科大夫仅为她上夹板让吃消炎药,后来我从《中医验方汇选·外科》上找到一个验方治好了。
母亲年老身体虚弱,我经常回家看望,买些好吃的食品带回去。后来毛子请人干活,买了二斤豆腐,母亲因为吃了半碗凉豆腐伤害肠胃,腹泻一次便病故了。
母亲逝世于公元1983 年农历十月二十日,享年81 岁。距现在已经26 年了。
贤妻俊卿
俊卿,1931 年生,邹姓,乳名明珍,学名俊卿,解放后参加工作改名浚,又改浚为俊,现在仍以俊卿称之。俊卿原为信阳市人,娘家住信阳市明港镇西南7.5 公里的季庄村。祖父邹大纯,当地名医,父名邹光启,母亲杨氏。季庄是个只有六户人家的小村。季庄西南三里是邹寨,邹寨有所乡村小学,一二三四五六年级都有。俊卿的娘家是个富有的家庭,有近四百亩土地,家里有学馆请人教授子女。俊卿就在这个学馆读书;读些《四言杂字》《弟子规》《论语》等读物。后来感觉赶不上形势发展,没有乡村小学学的课程全面,便到邹寨上乡小。当时俊卿有八九岁,年龄尚小。为了勤奋学习,早晨天不明即赶往学校,晚上黄昏时方才回到家中。从季庄到邹寨全是稻田,田间以埂为径,宽仅尺许,每到下雨,田间的蛇即在径边出现,有的并蜿蜒在径埂上。所以俊卿到邹寨上学,手中经常拿着一根一米多长的竹竿,遇到蛇用竹竿一敲,蛇就逃到水中去了。从田径很窄及蛇经常出现,可以看到一个小女孩行走的困难。
俊卿到邹寨乡小开始上三年级,很用功,课外活动时同学都在玩耍,自己却在读书。所以学习成绩很快上去了。民国时期,社会很乱,土匪骚扰不安,为了安全,俊卿曾一度到明港镇读书,但最后仍毕业于邹寨乡小六年级。小学毕业后,俊卿以优异的学习成绩考上了信阳县立初中简师班。简师属初级师范。在简师学习不久,日本侵略军侵占信阳,学校迁到信阳北离城较远的小石岭。小石岭是以山的石岭为名的,学校在山下的民宅。山岭并不高,星期日学生总爱跑上山顶去玩。山顶上有很多蓝的白的各色各样的晶莹石子,非常喜人。俊卿到山顶总爱捡一包带回学校。
在小石岭几个月,日本侵略军侵占明港。小石岭在明港西北,离明港很近,学校解散,学生回家。俊卿在家住了几个月,日本侵略军投降,信阳初中在信阳城内重新开学,俊卿也到简师班重新上学。俊卿的学习成绩很好,尤擅作文,被班里推举为班刊编辑。在信阳上学二年,1947 年夏简师毕业,考上信阳师范。当时,信阳师范属河南省八大中级师范之一,是出名的学校,俊卿因此在社会
上和家庭中地位提高。
1949 年4 月信阳解放,俊卿停学在家,同年7 月参加工作。在暑假教师学习班学习后,分配到萧店完全小学(下称完全小学,简称完小)任教。在萧店一学期调至平昌关完小,在平昌关完小一学期又调至新集完小。1951 年2 月到信阳干部学校(下简称信阳干校)学习,5 月份结束,仍回新集完小任教。直至1952 年调来上蔡。
我和俊卿是在信阳教育干部学校认识的。当时上蔡属信阳地区管辖,所以我得从远在千里外的上蔡到信阳干校学习。当时俊卿已是共青团员,在干校表现很好。她温柔、典雅、团结助人、艰苦能干。一次去信阳南关三里远的浉河河滩背沙,俊卿用口袋装得很多,谁知归途中背不动了。其他人也有近似的,都把沙倒在路旁,减重量;她却走走歇歇,累得满面大汗,终于把沙全部背到校中。对此,学院纷纷赞赏俊卿的毅力。
由于俊卿在干校表现很好,我对她产生了爱慕心。她也因我在干校作示范教学,对我衷心钦服。在干校学习结束后,双方书信来往,互许终身。1952 年8 月4 日晚,她从明港乘火车来上蔡,约11 时,我在焦庄小站接到了她。第二天,觅头驴子带着俊卿带来的东西前走,我与俊卿在后随行。秋天的禾苗迎风摇曳,倍增我与俊卿的行色。第二日晚霞满天的时候,到达我的工作岗位——东岸完全小学。8 月8 日(农历六月十六日)举行结婚典礼。时年俊卿22 岁(虚龄)。抚今思昔,如在目前。
俊卿在东岸完小不到一个月,我便被调至上蔡第二中学了(下简称二中)。往日工作调动,都是一个单子把被子一兜,就走了。可是这次,俊卿却为我弄了一条新被子、新衬单和衬单下铺的新褥子,并且将她往日买的皮箱也给我放东西。有了俊卿,我有人关心了。
一年后,二中迁至县城。因我在县城任教,俊卿就调至城北的周庄完小。
1955 年暑假,俊卿调至城西肖里侯中心小学。肖里侯和绳里是一个学校,后又到绳李村任教。因为教学成绩很好,教授六年级语文并担任班主任。1959年与1960 年国家经济困难,实行人民公社与集体大食堂,吃饭按人分配。当时俊卿已有男孩理,接着又生女孩丹凤,好的食物她让孩子吃,自己喝青菜汤。当时肖里侯、绳李二村属百尺公社,经常还要夜间到20 华里外的百尺去开会,其苦实在难言。当时我在上蔡高中工作,怎不想为俊卿为孩子弄些吃的,但是,自己不能饱腹,苦无办法。
1961 年暑假俊卿调薄庄小学。这时,国家颁布休养生息政策,允许自己开火煮饭,学校停课,教师回家。我在俊卿在的薄庄小学没事,便到刨过的红薯地里重新刨地捡土中剩余的红薯。一天所得除蒸吃外还有剩余,俊卿便把剩余的红薯切片在阳光下晒成干。当时,面油肉蛋等食品国家实行按人供应,这年春节,供应虽少,但是俊卿把红薯干磨成面,总算过了个饱腹年。
1962 年夏,俊卿调至尚堂完小。尚堂是我的家庭所在地,祖母和母亲尚在。由于粮棉油实行按人供应,学校每次改善生活,俊卿就煮红薯干吃,把油条等好的食品送给祖母、母亲吃。这时,俊卿的孩子已多,不但有男孩理、女孩丹凤与玮,后又生男孩琦。白天忙于上课、备课、批改作业,夜间熬夜为孩子缝补衣服,极为辛苦。1966 年调至董寨小学。1969 年暑假,我调至周庄高中,俊卿因之也调周庄完小。往昔,因工作分配皆分居两地,这时才算安定有个双方相处的生活。俊卿教五六年级语文,对学生慈爱关心,循循善诱,教学成绩很好。1977 年在公社统考获得第一名,提升一级工资,出席公社及县先进工作者大会。1978 年,很多小学的六年级考上蔡一中,一名也没考上,可是俊卿所教的六年级一班却考取了12 名,这样就轰动了整个城郊公社。那时小学教师是自炊自食,俊卿除了教学外还得做饭,假期,为孩子和我缝衣服做鞋穿,经常累得胳膊疼。俊卿为工作为家,哪曾休息过。
1978 年秋,调上蔡一中,教历史课。她将历史课故事化,学生都听得津津有味,教学成绩很好。加上她爱护学生,关心学生,直到现在,她教过的学生对她还很尊敬。
1986 年我与俊卿同年离休,生活总算清闲了。不料于1995 年俊卿得了帕金森病,双腿颤抖无力。由于病是初得,尚不严重,这年5 月我与她同赴北京旅游,参观了故宫、北海公园、颐和园、天坛公园、北京动物园、长城。归途由天津经山东,在济南参观了大明湖、趵突泉,在泰安市的泰山下参观了岱庙。因俊卿足力不济,未曾登山。又由泰安至曲阜,参观了孔庙、孔府。然后由兖州乘火车而归。
2002 年,俊卿的帕金森病严重了,在郑州经很多医学专家诊治,都是让吃美多芭药。可是美多芭只能暂管一时,从总的看病仍在发展,行走大不如从前。我本来有让俊卿多游些名胜古迹的打算,看到俊卿这个样子,心想:还是趁俊卿尚能行走,让她到苏杭二州旅游一趟吧!于是,由丹凤、玮二女陪同赴苏州。在苏州参观了拙政园、狮子林、留园、寒山寺、沧浪亭、网师园。俊卿很欣赏
这些园林,认为比北京还好。由苏州至杭州,乘船游西湖,参观了三潭映月、岳庙。这天阴雨风紧,俊卿的腿不能行走,到了灵隐寺前没有进寺,只看看山门对面的飞来峰。归途中到南京。在南京俊卿只参观了总统府、明孝陵,中山陵虽到,未敢攀登。
第二年,俊卿的病更加严重了,睡觉不能卧床,躺下与起床都需要我用力扶、拉,躺在床上不能翻身。我很发愁:这样发展下去能再活几年呢?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中的王东山老师送来一张小报,报上刊登服神经节苷脂(今名脑力健)可治愈帕金森病,并且刊登的有治好帕金森病的病例。真的吗?不敢说。但是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只得试一试,便令男孩理到郑州指定的药店去买。
谁知吃了一个疗程,病却减轻了。全家人都很高兴。从2003 年至现在已经7 年,总是将美多芭配合脑力健吃,俊卿基本能生活自理了。不过,脱衣、卧床还需要我照顾。俊卿说:“这样太麻烦你了。”我说:“老夫老妻,理应如此。”可是,经过两次骨折,俊卿的病严重了。有时昏迷,虽然住医院,但是日益严重,并未减轻。我与女儿玮日夜伺候,终于2014 年农历九月初六(公历10 月29 日)晚8 时乘鹤仙去。时年84 岁,与我共同生活63 年。上蔡一中的时光是她教学同我生活最长的时间,触目生情,无不胜哀。一中南区家属院西临蔡国故城,蔡城之水,自西流下,蔡河源也。余曾在此植竹读书,与俊卿生活30 余年,一直团圆幸福。现在足踏斯地,俊卿已无,万物皆非,赋诗泪下:
今日再履蔡河源,已无俊卿共缠绵。
低头暗落相思泪,古城流水空潺潺。
2016 年4 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