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杀韩非出于嫉妒辨
李斯和韩非本是老同学,据《李斯子·李斯年表》,李斯与韩飞于公元前154 年(秦昭王五十三年)师事荀卿。公元前247 年(秦庄襄王元年),李斯辞荀赴秦,韩非回到自己的祖国——韩国,两人同学共计八年。关于韩非的死,史籍有两个互异的记载。一即《史记·韩非列传》说的韩非入秦,由于李斯嫉妒被杀;一见《战国策·秦策五》,说秦王政(即秦始皇)“使姚贾而诛韩非”,未提及李斯事。参考有关典籍,杀韩非李斯虽然参与其事,但并非由于李斯嫉妒,而是秦韩两国政治斗争的结局。
秦自商鞅变法,一跃成为一等强国,在政治上、军事上远远超过关东的六个诸侯国,奠定了统一全国的基础。秦王政即位时秦的领土已经占有西部半个中国,从现在的陕西、甘肃、宁夏、四川扩展到了山西、河南、湖北、贵州等地区,并且“灭二周,置三川郡”[1],以绝对优势挺进中原。这样,秦与关东六国就展开了积极统一与妄图割据的激烈斗争。从公元前246 年秦王政即位后,
至公元前240 年的7 年间,秦与关东诸侯即进行了八次战争,据《史记·秦始皇本纪》:
公元前245 年(秦王政二年),秦将麃公攻魏国卷邑。
公元前244 年(秦王政三年),秦将蒙骜攻韩,取十三城。又攻魏之旸邑和有诡。
公元前243 年(秦王政四年),蒙骜攻取魏之旸邑和有诡。
公元前242 年(秦王政五年),蒙骜攻取魏的酸枣、长平、雍丘等二十城。置东郡。
公元前241 年(秦王政六年),韩、魏、赵、卫、楚五国联军攻秦,取寿陵,[1] 《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中华书局本。秦兵反击,五国兵罢。接着,秦军破卫,迁卫君角于野王。
公元前240 年(秦王政七年),秦攻赵之龙邑、孤邑和庆都,取魏邑汲。
秦攻取的魏国酸枣,在今豫北延津县,长平在今河南省西华县,雍丘在今河南杞县,这些城邑均在韩国周围。其中的雍丘、长平并在韩国都城郑的东面,秦已将韩弧形包围了。早在公元前269 年(秦昭王三十八年),范雎就曾向秦昭王说:“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也,譬如木之有蠹也,人之有心腹之病也。天下无变则已,天下有变,其为秦患者孰大于韩乎?”[1] 秦王政的
谋士顿弱也说:“韩,天下之咽喉”[2],即秦向东进军的要道。韩的位置处在秦国东面的大门口,秦要完成统一大业,就必须先拔掉这个钉子。因此,公元前237 年(秦王政十年),李斯向秦王政提出:“先取韩以恐他国”[3],作为歼灭六国的开端。在秦韩两国的直接冲突下,韩非究竟站在什么立场呢?这与李斯杀韩非的性质是极为密切的。
韩非辞别荀卿回国后,本想厉行法治,富国强兵,改变韩国弱小的局面,他虽然满腔热情,可是韩王并未采纳他的正确主张。由于他为韩国公子,与韩有血缘关系,为了保卫祖国,保存宗庙,仍然忠心耿耿地效忠韩国。据《史记·秦始皇本纪》与《战国策》记载,在秦王政十年李斯主张下韩时,韩非已是韩国的重要谋臣,针对李斯的下韩计划,与韩王“谋弱秦”[4]。“弱秦”,就是要
削弱秦国,弱秦的目的,是保存韩国。韩非在《韩非子·存韩》中公开宣称:“秦不弱,则诸侯必灭宗庙。”这样,两位老同学就从秦、韩两国不同的立场出发,在“统一”与“弱秦”、“取韩”与“存韩”问题上发生了尖锐矛盾。韩非的弱秦措施,即合纵抗秦。正当韩非弱秦计划提出时,关东诸侯掀起“四国为一”[5] 的合纵反秦浪潮。“四国”,据《战国策·秦策五》,为荆、吴、燕、代之间的诸侯国,马非百先生的《秦集史》解为“四方之国”,意即关东诸侯。“四国为一”与韩飞的弱秦计划正相合拍,韩非与韩王既谋弱秦,就必然付诸行动,因此,难说韩非的弱秦计划与“四国为一”的反秦浪潮不无关系。四国为一使李斯的下韩计划搁置,韩国得到暂时的安定,这样当然使韩非欣慰。可是,为时不长,秦王政派姚贾出使四国,“绝其谋,止其兵”[1],四国之纵解体。公元前233 年(秦王政十四年),李斯的下韩计划又提上日程,韩国重新面临严重危机。这时,秦王政读了韩非的《孤愤》《五蠹》,非常欣赏,叹道:“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李斯即向他推荐说:“此韩非之所著书也。”[2] 秦王政思贤如渴,陈兵韩国边境,指名要韩非入秦。韩非到达秦国,秦王政非常高兴,热情接待,但是,韩非却在佐秦统一六国的烟幕下,肆无忌惮地继续进行“弱秦”活动。其主要表现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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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史记》卷七十九《范雎蔡泽列传》。中华书局本。
[2] 《战国策》卷六《秦四》。上海古籍出版社本。
[3] 《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中华书局本。
[4] 《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中华书局本。
[5] 《战国策》卷七《秦五》。上海古籍出版社本。
首先在佐秦统一天下的烟幕下,要秦攻赵存韩,竭力攻击李斯的下韩计划:他在给秦王政的《存韩》上书中,首先从人情论出发,谓“韩事秦三十余年,出则为捍蔽,入则为席荐”,责秦伐韩为不义。接着又威胁秦王政伐韩将会造成诸侯合纵之祸,说:“今伐韩未可一年而灭,拔一城而退,则权轻于天下,天下摧我兵矣。”接着攻击李斯的“下韩”计划说,“均如贵臣之计,则秦必为天下兵质矣”,[3] 进行威胁,他要秦国出兵伐赵与赵兵对垒。当时,秦将桓齮攻赵,为赵国良将李牧大败,韩非要秦继续攻赵,意在使秦国攻坚不下,以便使韩从中获得喘息之机,窥测方向,待机而动。秦王政把韩非的上书交给李斯征求意见。李斯一眼看穿了韩非意图所在,即时上书反驳。首先和范雎同样指出韩非不可信,说韩国是秦的“心腹之病”。并说韩国不是信服秦国的义,而是屈服于秦国的强。秦国要是用全力攻赵,“则韩必为腹心之病而发”。“韩与荆有谋,诸侯应之,则秦必复见崤塞之患”。又郑重地提醒秦王政说:韩非来秦的目的是为了保存韩国,可不能相信他的“淫说”“诈谋”[4],这样,就使韩非的存韩论原形毕露,老同学成了公开的新政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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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战国策》卷七《秦五》。上海古籍出版社本。
[2] 《史记》卷六十三《老子韩非列传》。中华书局本。
[3] 《韩非子》第一卷《存韩》。
[4] 《李斯子·议“存韩”》。
二是从合纵弱秦立场出发,大肆攻击姚贾解散四国之纵的政治活动。“四国为一”曾对秦国造成严重威胁。为此,秦王政召开过60 人参加的群臣会议讨论对策,说:“寡人屈于内,而百姓靡于外,为之奈何?”群臣莫能对。这时,姚贾站出来,自愿出使四国。于是,带车百乘,携金千金,奔走三年,“绝其谋,止其兵”[1],解除了四国之纵。这对秦真乃一大功绩。但是,韩非却对此咬牙切齿,怨恨殊深,在秦王政面前气势汹汹,无中生有地诽谤姚贾,说姚贾以秦“王之权”,秦“国之宝,外自交于诸侯”。并且对姚贾进行人身攻击,说姚贾是梁“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2],挑拨秦王与姚贾的关系。秦王政果然受了蒙蔽,对姚贾进行责问,经过姚贾详尽驳斥,才真相大白。韩非之所以攻击姚贾,根本在于姚贾解除了四国之纵。很明显,韩非的“弱秦”谋和四国之纵是息息相关的。《史记·韩非列传》说:韩非入秦后,“秦王悦之,未信用”“未信用”的原因,就是由于韩非有这些弱秦、不利于秦统一战争的活动。
杀掉政敌是封建社会政治斗争的常见现象。李斯是秦国统一战争的主持者,姚贾出使四国,一定得到李斯的帮助,散四国之纵是姚贾的功绩,也是李斯政治攻势的胜利。因此说:李姚二人的立场是一致的。两人对秦王政说:韩非“终为韩,不为秦”[3],是根据韩非在秦的表现,从政治角度作出的正确结论。结合韩非的表现,对韩非如何处理呢?把他留在秦国会继续闹事;驱出国境,更
不妥,对秦国的统一事业会造成不可预料的损失。根据情况,只有“诛之”根绝后患。所以说,杀韩非是秦韩政治斗争的结果,绝不是由于李斯对韩非的嫉妒、排斥造成的悲剧。况且韩非得见秦王政,是李斯推荐的,既然嫉妒他,又何必推荐他?秦国的尉缭、顿弱、姚贾,李斯与他们相处得都很好,为什么偏偏嫉妒一个老同学呢?秦王政对问题是有见解的,非同一般的庸主。设若韩非在秦表现无它,李斯即使嫉妒也将无从得逞,不但韩非不致获罪,李斯反会受到斥责和处分。
当然,我们不否认韩非是一位杰出的法家代表,他的思想是顺应时代潮流发展的,但亦不应为了顾全韩非,否定李斯、姚贾为了秦国统一事业的果断措施。倘若李斯因同学关系袒护韩非,那真乃大错。李斯不重人情重国事,这正是李斯的可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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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战国策》卷七《秦五》,上海古籍出版社本。
[2] 《战国策》卷七《秦五》,上海古籍出版社本。
[3] 《史记》卷六十三《老子韩非列传》,中华书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