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 足 记[1]
我名尚玉兰,娘家是上蔡县城南尚堂村人,清朝光绪三十二年(1906)生,已经82 岁了。在我6 岁的时候,家里只有旧房两间,田无一垄。就这样贫穷,母亲还要跟随社会风俗,要我裹脚呢!
母亲名叫程三妮,是破落地主家庭的姑娘。她虽落落大方,但由于家庭影响,思想上也装了些封建东西:认为女孩裹脚是天经地义的事。当我5 岁的时候,她便瞅住我的鸭咀脚说:“这妮快该裹脚了,这样长下去可不行。”当时我问母亲啥叫裹脚,她说:“裹脚就是用布带把脚缠小,当女人的向来就是脚越小越好。小脚称‘金莲’,大脚称‘拍巴’。”说着,她把脚伸出给我看:蓝布鞋,脚面上露出一道三角形的裹脚白布。脚跟圆形,越向前越尖,就像个长形的粽子。
6 岁那年,母亲真的要给我裹脚了。父亲名叫尚其中,对孩子疼爱过分。一听说要给我裹脚,皱着眉说:“玉兰年龄还小,停停吧!”母亲一把把我的脚拉了过去:“你看看,脚指就像五爪龙,再停你说可咋办?”父亲摇摇头,没答声。
母亲说干就干,让我在热水盆里把脚洗净、晾干,就拿出两条三寸宽、三尺长的白布带,让我坐在矮凳上把脚伸给她。她把我的四个小脚指向下捺弯,使脚成个尖形,然后就用布带从前面缠起。为了把脚裹紧,她用力将布带一勒,我感到脚就像骨头断了一样,疼痛难忍。我将脚乱蹬,从矮凳上跌下来,放声大哭。母亲恼了,“乒乒”打了我两巴掌,又要把我的脚拉过去。我用双手握
着脚不让拉。那时的门槛离地面约有五寸高,母亲便把我的脚从门槛下拉过去,放在她腿上,用布带使劲缠,我的脚被门槛绊住,再也缩不回来,任凭母亲摆弄。我哭着,母亲缠着,从前面缠到后面,又从后面缠到前面,也记不得缠了多少层,[1] 尚玉兰口述,尚景熙整理。最后用针线把布带口缝住。然后又用同样的方法把另一只脚也缠得结结实实。并向我下“命令”说:“不许拆,拆了挨我的巴掌。”我躺在地上,哪里还能站起来。
缠后,我先是觉得两脚疼,后来就是感觉两脚发烧,走路一步一瘸,走到门口、墙边总是用手扶住门和墙。幼年的女孩大都贪睡,可我哪能睡得着,两脚发烧难忍。深夜勉强躺下脚总是伸在被窝外面,因为外面凉些啊!
三天后,母亲让我把裹脚的布带解开洗脚,洗后,又照样把脚缠起。十多天后,我发现脚一块一块地溃烂了。那时乡村缺乏医药,溃烂的地方就用葱叶贴住,再用布带缠起。可是,下次洗脚时,布带一解开,脚的臭气和腐烂的葱叶气合并散发,真正令人掩鼻。“乡村姑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确实不假。
脚,由于长时间用布缠住,血液流通不佳,便生起茧壳状的硬皮。先时,我不在意,后来长得满脚都是,两脚就像上了枷锁,不能行动,母亲发现后,便用针给我挑。针挑着茧皮“嘣嘣”作响,连着脚上的好肉,疼痛钻心,比当初裹脚时更难受。这可说是在裹脚过程中的另一难关。
母亲在监督我裹脚的过程中,还经常对我进行教育:“脚裹小了,人人爱;脚大了,人人厌。女孩家讨媒,男家总是先问脚大小,再问脸是否俊。脚大了连个婆家也找不到。脚大了走亲戚人家也笑话。”她还给我讲了两个故事,说明裹脚重要。她说,有家姓耿的姑娘是大脚,她到姨家走亲戚,表嫂笑话她说:“哟!卖花的姑娘来了。”她羞得恨无地缝可钻,扭头便回家了。狠狠心,用
粗线绳将脚一排排缠起勒入肉中,外面再用裹布裹脚,竟然把脚裹小了。还有个姓陈的姑娘,脚大了,丈夫很厌恶。晚上,丈夫把她的脚拉到床帮上,先是用拳捶,后用铁锤砸。白天,一遇见丈夫,丈夫就跺她的脚。陈姑娘自恨脚大,便把两脚伸到铡口内,将铡刀从上丢下,两个脚尖被剁掉。结果患病数月,得了破伤风死了。我听了母亲的话,深深感到不裹不行,便把两只脚伸给母亲任
其收拾。
我11 岁那年脚便裹成了。母亲让我穿上特做的绣花鞋。这鞋,长约12 厘米,白布底,绿缎帮。前尖后宽。鞋底上绣着海棠花,鞋的前面绣着五彩菊花,鞋尖缀一个朱红的大缨子。鞋口镶有彩色辫条,华丽异常。鞋穿上后,母亲又让我在鞋外穿上鞋挂。鞋挂是鞋的后半截形状,底和帮都较厚,用桐油油成明光光的黑色,异常坚硬,因为脚小,单穿布鞋不能走路,鞋挂穿在脚的后部,对脚可以起扶助作用。穿绣花鞋的多是姑娘新妇,年纪大的妇女只穿素面鞋。
最使我感觉荣幸的是替二姐相亲。二姐是二伯的女儿,她的脚在幼年时没裹好,到18 岁时,还像个稍长的豆包馍。媒人给她提了一个媒,男家要相人。二姐脚大,二伯母作了难,就到我家对我母亲说:“恁婶,玉兰的脚小,相媒还是让玉兰代替吧!”这次相媒,因为我的脚小,脸也不丑,男家满意,媒竟说成了。把我喜得半夜没睡觉。
18 岁那年我出阁(即出嫁)了。男家是佃农。按说,女的脚小,不下田劳动,只在家缝衣、做饭、纺花织布就行了。可是,我看到田里一大堆活,男的干不完,就去抢着干。一次,和嫂子们到田里拾棉花,天刚下过雨,我因脚小,一下踏在淤泥里,怎么也拔不出来。后来还是几个嫂子哈哈笑着把我拉了出来。
旧社会裹脚,是代代相传,广大妇女谁没受过这样的罪!现在的妇女都是天然脚,工作、劳动和男的同样干。我真感觉她们幸福。
附
民国年间,提倡放脚。政府组织工作队,到处检查宣传。工作队宣传放脚好,并唱《缠足坏处多》。歌词歌谱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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