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 绒 服
王奎山
半下午时分,男人女人正在院子里说闲话,有陌生人叫男人的名字。男人刚答应一声,那人已经进到了院子里,原来是乡里的邮递员,给家里送包裹来的。男人在一张单据上摁了一个红指印,邮递员把一个包裹递过来,就又走了。
女人见邮递员一走,忙去拆那包裹,里面有两件羽绒服。一件黑色,自然是男人的;一件深油绿色,自然是女人的。两个人就去试那羽绒服。羽绒服穿上挺得劲,也挺暖和。于是,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呵呵地笑了。
男人女人不知道那叫羽绒服,就叫成棉袄。棉袄是女儿寄来的。女儿在厦门打工,原来说好了春节要回来的,这都快过年了,人不见回来,却又寄回来两件棉袄,看起来,是不打算回来过年了。要是回来,干嘛还去邮局寄东西?
当天晚上,一个电话打过去,女儿果然过年不回来了,说是厂里接到了大批订单,过年不放假了,双薪。女儿在电话里问,羽绒服收到了吗?男人一时没有听明白,说,啥?女儿说,就是羽绒服啊,还没有收到吗?男人忙说,是棉袄呀,收到了收到了。女儿说,啥棉袄,羽绒服。男人支吾着,一时改不过嘴来。女儿说,那羽绒服就是我们厂生产的,按出厂价买的,比市场上便宜好几十块呢。男人呵呵地笑着说,那好,那好。然后,女人也和女儿说了一会儿话,才把电话挂断了。
然后,两人才上床睡觉。上床以后,自然睡不着,又说了一些话。说着说着,女人突然不说话了。男人正有些奇怪,却感觉到女人的身子一抖一抖的。男人忙伸手往女人的脸上摸,摸到的是一手的水。原来,女人哭了。男人说,你哭啥吗?女人也不说话。男人说,平白无故的,你哭啥哩?大腊月里。女人终于压抑不住自己,哭出了声,我想闺女!男人咂咂嘴,说,想闺女明天再打电话让她回来,方便得很。女人却像个顽皮的小姑娘,带着哭腔说,不让她回来,不让她回来嘛。男人笑了,说,又说想闺女,又说不让她回来,你到底想咋着哩?男人这一笑,气氛明显轻松下来了。女人停住哭泣,渐渐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男人女人都穿了崭新的羽绒服到村街上走动,引来一街羡慕的目光。男人还给大家解释,这棉袄是俺孩儿厂里生产的,按出厂价买的,比市面上便宜好几十块哩。女人忙纠正男人的说法,不是棉袄,是羽绒服。男人同意女人的纠正,说,对对,不是棉袄,是羽绒服。有人说,啥羽绒服,就是棉袄嘛。男人说,不是棉袄,是羽绒服。男人又进一步解释说,棉袄是棉袄,羽绒服是羽绒服。你看看这羽绒服怪厚,说着,男人拉开拉链,当场脱下羽绒服交给别人,你掂掂才多重,最多不到半斤。一件棉袄,咋着不得二斤来重?于是,众人你看了我看,你摸了我摸。有的人还将那羽绒服穿在身上,以便真实地体验一下那羽绒服的轻暖和保温。
没想到,男人竟因此而受了凉。到了晚上,竟然有些发烧流涕的样子,冲了两包板兰根,才有些压下去了。女人因此埋怨男人,你也是的,也太实性了,谁穿就让谁穿,把自己弄感冒,才舒服了。男人说,乡里乡亲的,让大家开开眼嘛。女人说,啥乡里乡亲的,都没安好心眼,巴不得你上街讨饭才好。男人说,看你说的。女人说,咋着,我说的不是实话?
正说着话,电话铃响起来了。男人扑到电话机那里,一把抓起话筒就往耳朵上放,同时,很响亮地喊道,喂。自然是女儿打来的。男人首先报告,那棉袄暖和着哩。女儿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啥棉袄,羽绒服。男人忙说,对对,是羽绒服。女人这时抢过话筒,报告了男人让别人试羽绒服,把自己弄感冒的事。女儿听罢,咯咯地笑了。男人也趁机把嘴伸到话筒旁边,大声说,你娘昨夜里想你哩,想得都哭了。女儿大声抢白道,想啥想?有啥好想的?我咋一点儿也不想哩。说着,“叭”地一下挂断了电话。
女人无奈地放下了话筒。然后,和男人相视而笑。就仿佛,受了抢白是一件多么好玩的事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