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樱桃
王奎山
种罢麦,就该进山砍柴了。这里是平坡,每年这个时候,都要进山十天半个月的。然后,家家的门口就会堆起小山一般高的柴垛,一年的烧柴就不用操心了。
春春见爹收拾扦担和砍刀,就闹着也要进山。爹说:“念书要紧。”旁边就有人给春春帮腔:“念啥书呀,见天批林批孔斗老师,还不如让他去给咱看个门哩。”这样,春春就进山了。
春春的任务很简单,就是看门,别让猪哇鸡呀什么的钻进厨房就行了。进山的人一天只点两次火、中午不回来;只吃带去的干粮,这样,春春中午也只好吃干粮。吃干粮就吃干粮,喝凉水也比上学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房东家有一个漂亮的姐姐。姐姐叫梅。梅的辫子又粗又长,走起路来在腰里甩过来甩过去的,真好看。梅的手还特别地巧。一根秫篾子,一眨眼就变成了一只小鸡。
一条小手绢,三下两下就变成了一只小老鼠。梅还常常变戏法一般突然地给春春拿出一些馋得让人流口水的东西:不是一把棠梨,就是一捧软枣什么的。还有核桃,还有栗子,还有木瓜。姐姐说:“你要是夏天来,东西才多哩。”春春问:“都有啥?”姐姐说:“有桃。”春春说:“桃我吃过。还有啥?”姐姐说:“还有杏。”春春说:“杏我也吃过。还有啥?”姐姐说:“还有沙果。”春春说:“沙果啥样儿?”姐姐说:“沙果黄黄的,红红的,又甜又酸又面。”春春的口水就流出来了。春春又问:“还有啥?”姐姐说:“还有野樱桃。”春春说:“野樱桃啥样儿?”姐姐说:“野樱桃红丢丢的,甜甜的,苦苦的。”
春春说:“怎么甜甜的又苦苦的,我不信。”姐姐说:“给你说不明白,你吃过就知道了。还有一条,不能多吃。”春春说:“多吃了咋?”姐姐笑了,说:“吃多了拉肚子。”春春说:“拉肚子?”姐姐说:“对,吃多了拉肚子,能叫你拉得顺屁眼儿流。”姐姐说着,就照春春的小屁股上拍了一把。春春也笑了。
春春说:“顺屁眼儿流我也不怕!”
姐姐还总是朝春春打听群柱哥的事。问群柱哥多大了,家里几口人,都是干啥的,群柱哥是初中毕业还是高中毕业等等。有些春春知道,就对她说了。有些春春不知道,就说:“你不会自个儿找他问么!”姐姐的脸就红了。
有一回睡到半夜,春春被一泡尿憋醒了。正要叫爹,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接着就进来了一个人。春春吓得连忙用被子蒙了头。后来,那进来的人就悄悄地脱衣服,钻被窝。
那人刚刚睡下,爹说话了。爹说:“群柱,你这样可不行。”春春这才知道那进来的人是群柱哥。过了一会儿,爹又说了:“要不你明天回去算了。”群柱哥还是不说话。爹说“咱队里二百多号人,一年的烧柴是个大事,不能让你一个人搅了。小黄瓜园刘铁良的事你不是没听说过,腿叫人家打断,柴被人家扣下……你回吧,明天你回去算了。”
后来,就听群柱哥叹了口气。
第二天,群柱哥果然就回去了。
姐姐问群柱哥为啥回去了,春春也说不上来。后来,春春承认,是爹让他回去的。这时候,春春发现姐姐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临走的那天早晨,姐姐把春春叫进了她那间小屋里。姐姐往他一只口袋里装满了核桃,又往他另一只口袋里装满了栗子。姐姐说:“春春,姐对你好不?”春春说:“好。”姐姐说:“姐疼你不?”。春春说:“疼。”姐姐说:“春春,再叫一声姐。”春春叫道:“姐。”这时候,姐姐拿出了一条新手绢。姐姐抖开那手绢。细细地看。春春也去看。手绢的四角,绣了四朵小小的梅花。姐姐把那手绢叠好,给春春装进贴身的口袋里,说:“回去交给你群柱哥。”春春说:“中。”姐姐说:“别让人知道。”春春说:“中。”姐姐说:“明年还来。”春春说:“中。”姐姐说:“夏天来。”春春说“中。”姐姐说:“夏天来,姐给你吃桃,杏,李子,还有沙果。”春春说:“还有野樱桃。”姐姐说:“对,还有野樱桃。”说着,姐姐一下子把春春搂在了怀里。后来,姐姐还疯了一样地亲春春的嘴,春春的脸。
春春走了。春春是坐马车走的。马车上装了小山一样高的柴草,春春就坐在小山一般高的柴草上。走好远,春春还看得见姐姐的身影。姐姐就站在村头的石崖上。那天,姐姐穿了一件大红的棉袄。渐渐地,姐姐就变成了一粒春春想象中的野樱桃。
赶马车的是李大个。李大个很响亮地甩了一下鞭子,就幽幽地唱了起来:
叫一声亲亲我的哥,
你不该狠心丢下我……
听着听着,春春的眼泪就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