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 真实 •真味
王剑冰
一
王太广是近来驻马店涌现出的又一个散文作家。读罢他的文章确实令人耳目一新。这乡事、乡情、乡趣、乡韵、乡音,唤起了我久违的记忆。
太广是地地道道的驻马店人,他为有驻马店这个故乡而庆幸和自豪,在他的文章中,我总能读到这种自豪。以前我对驻马店了解的不多,年轻的时候,还是那一次大水,使我对驻马店有了一个印象,那或许是一个贫瘠之地,不同于洛阳、开封。越来越多地接触了那里的作家,也有机会去走一走,原来的认识就发生了变化。这次集中地读了太广的以家乡为题材的《回望乡村》散文集,让我知道这是一块山水秀美历史丰厚的土地。太广在《乡恋》中连续用了“故乡,古老而神奇;故乡,厚重而悠久;故乡,人杰而地灵;故乡,厚重而博大;故乡,景多而有名;故乡,物多而丰饶”等多个排比,把驻马店的好处细数一遍,不仅提出天中文化,还引出“千古一相”李斯,法家韩非,名相翟方进,学者桓宽,文学家干宝,无神者范缜,理学大师谢良佐,民族英雄杨靖宇等家喻户晓的人物,并点出嵖岈山、薄山湖、宿鸭湖、南海禅寺、竹沟等风景名胜,更多篇章如《乡恋》、《乡魂》、《乡忆》、《乡梦》、《乡情》、《乡思》、《乡音》、《乡土》等,都突出了这个地域的特色,太广真的是为家乡做了一个优美的文字广告。
二
乡间情结,是最本质的情结,几乎每个人都从乡间经历过,尤其是童年生活。太广在《我们都是农民的后代》中说过:“农村是我生命的出发地。那泥泞的小路、沧桑的老屋、憨直的声音、铿锵的语调以及四季分明的季节变换,起伏无际的田野沟壑都给予了我儿时无尽的快乐。农民那善良的心境,那好客的真诚,那朴实的性格,那节俭的天性,那吃苦的本色以及人际之间那相濡以沫的真诚,都潜移默化地塑造着我的品性,刻骨铭心地影响着我的人生。”太广选择散文而非其他文体,是他明晓散文是一种贴近生活的文体,具有独立的审美品格。他显得很得心应手,并且到了不写不快、不做不宁的地步,这样就使他的写作有如顺水行舟,江陵千里。《乡戏》、《乡宴》、《乡夜》、《乡井》、《乡路》、《乡迹》、《乡葬》等篇什,可看出他对乡间的每一块田野,每一条垄沟,每一道河流,每一棵树木都留下了烙印,这是情感深处的烙印。
散文中的情感,源于作者的生活感受,感受得越深,情感的成分就越浓。长期的阅历与思索,使得太广能够透过生活的表面追寻其内质的东西。“艺术家越是从心灵深处吸取感情,感情越是真诚,那么他就越是独特。这种真诚使艺术家能为他所要传达的那种感情找到清晰的表达。”托尔斯泰的话在太广身上得到了印证。《吹猪》、《乡间叫卖声》、《剃头轶事》、《辈分》、《走亲戚》、《串门子》、《乡间纳凉场》等让我跟着重新回味了那一个个熟悉的人物,一件件似曾经历的事件,我在他的故事里沉迷,在他独有的个人情感中徜徉。并且记住了那些人物和名字:勤劳节俭、忠厚善良的天顺爷;看病的老先生杨成堂;大字不识的朱元臣大爷;会杀猪的韩振国叔;热心的河南老乡史启新;须发皆白的喂牲口老人;师范学校的孙老师……最可爱的还是太广笔下的娘,娘给了他人生很多的道理,也给了他很多生活的动力。太广写道:娘没有文化,生活的磨练使她成了位“乡村哲学家”,从她嘴里说出的话,不少都是开心的钥匙。我推磨时想偷点懒,娘就说:“‘劲’是奴才,不使不出来。”我害冷,抱住冰冷的推磨杠浑身打哆嗦,说:“娘我冷。”娘就说:“乖,用劲推磨吧,一会儿老天爷就给你穿上火龙丹了。”
在现今的写作中,很多人已经忘记了那种乡间的炊烟,以及炊烟缭绕着的味道,转而写一些城市见闻,海外旅次。我觉得这是舍去了根本,真正值得很好挖掘的仍然在于个人最熟悉的生活,也在于永远也写不尽道不清的民间文学。太广似乎一入笔就知道了这种举足轻重的写作,他写足了豫南的民间风情。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从中品味出民间生活的艰难与疾苦,也体味出普通乡下人的勤劳与朴实,并且熟悉那些苦难的故事和沧桑的变化。《乡愁》、《成份》、《户口》、《人生的无奈》、《帽子》、《推磨》、《偷瓜》都可看出他能在文章中把握,知道从哪里下笔,揭示什么,包涵什么,让人想到那放飞的高远的风筝,一根线永远是连在故乡的手中。就像他写的:故乡是一个人灵魂的最后的栖息地。游子像飘零的叶片一样,哪管你甩手天涯,飘零万里,最后总要像落叶归根一样,回归到生命的本源。
真实是散文的灵魂。既写散文,就必须强调真情实感及真实的生活,反过来说,只有真实的写作,才能看出是感情的真实流露与宣泄。文以情生,情因物动,正是由于真实的生活场景,触发了太广的心灵,才有了这样一篇篇独特的文字,《疤痕》、《补丁》、《自行车》、《蜂窝煤》、《拾粪记》、《夏日童趣》、《童年听说书》、《童年吹柳笛》,还有《母亲做布鞋》《怀念蛙鸣声》《红薯啊红薯》等,都应和着他在《写作并快乐着》中的话:我小时候生活困苦,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肉。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心安理得。每当看见别人吃香喝辣的时候,总是想到母亲常说的那句话:“嘴是过道,吃也过,不吃也过。”因而,不眼气别人。上中学时,生产队里的分红全靠工分。到了麦忙假里,队长叫我踩车就踩车;到了暑假,队长叫我割草就割草;到了寒假,队长叫我拾粪就拾粪。等我长大了,什么摇耧撒种,放磙扬场,无所不干,毫无怨言。因为‘集体就是我的家’这种信念在支撑着我。
从小就接触到了人间冷暖,体味到了活着的不易,太广在苦难与追求中成长起来,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童年,是五十年代出生的人所经历的共同的童年,因而太广的文字能够引起同龄人的共鸣,并同样能打动那些没有这种经历的人。太广当过农民种过地,在过乡政府,上过师范,担任过县委宣传部长、驻马店电视台台长、县委副书记、市委副秘书长,人生的道路此岸也即彼岸,太广对复杂的人生轮回和个体命运表现出了一种理性的思考及近乎美学的探索。因而他能够带着女儿回乡,让年轻一代品味自己曾经的生活;他更想通过文字给人以更多的东西:“我保持乐观,是因为我珍惜今天的生活;我热爱写作,是为了把过去艰苦的岁月,艰难的历程,艰辛的道路,亲身的经历,难忘的往事,深刻的感悟写出来,让更多的人知道,让更多的同龄人回味,让年轻人了解,给人们以启迪,给自己以充实,给后来人以教育。”所以我们能从他的文章中看到思想的闪光,《生活中的颠倒》、《感谢压力》、《人生如歌》、《人生的回忆》、《人生的无奈》、《生活中的颠倒》、《记忆深处的标语口号》都写得好,透出深刻性。看太广的文章还会不经意地笑起来,从而发现他身上的幽默细胞,这种农民式的快活不仅表现在《乡间的乐子》,《乡间的尴尬事》等篇什,而是隐含在每篇文章中。
三
写散文的另一个目的是为了美的传播,希望读者一同欣赏文字所反映出来的生活、人物、语言及景象等诸多美感。太广对乡间生活语言之熟悉,记忆之深刻,让人心生感叹。如:“字认得咱,咱可不认得字,睁眼瞎!”如纳凉场里记下的儿歌:“主人要杀鸡,鸡说:“小白鸡,皮儿薄,杀我不如杀只鹅。”鹅说:“伸伸脖子二尺长,杀我不如杀只羊。”羊说:“抬起金腿往前走,杀我不如杀只狗。”狗说:“一天到晚我看家,杀我不如杀只马。”马说:“背上鞍子有人骑,杀我不如杀头驴。”驴说:“每天磨那二斗谷,杀我不如杀头猪。”猪说:“每天吃那三升糠,磨磨钢刀见阎王。”如推磨时娘的话:“世上最长的路就是这磨盘路,别看就这么一个小圆圈,可我们一辈子也走不到头……”
我还想引出他的一些文字,如:思念是昨天与今天的对接。对人与事来说,一番思念可以说就是一番再现、一次追忆、一次重逢。人们追怀既往,或者踏寻旧迹,无非是为了寻觅过去生命的屐痕,设法与已逝的过往重逢。《乡村的思念》
如:大群大群的麻雀,使乡村的天空获得了生动和深度。相传农夫们与麻雀的祖先,一代一代地生在同一座村庄,死在同一块田野。其中某一只麻雀的祖先,一定与某一个农夫的祖先曾经相互对视、对语,甚至彼此交换过秘密乃至身体!(《乡村的麻雀》)
如:村庄的声音不仅发自人或家禽的口腔,村庄的声音来自村庄的本身。如果你的血脉和故乡相连,你就能听见村庄的轻言细语或呢呢喃喃,这些细微的声音来自脚下的土地,来自头顶的蓝天白云、日月星辰,来自每一棵树、每一堵墙、每一座老屋,连堆在院门前的那一堆柴禾,也用它那独特的声音在宣示,它是村庄的一部分。(《村庄的声音》)
如:平坦的原野白茫茫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原野里静静默立着一排排树木,在雪的背景映衬下,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幅素淡的水墨画。原野尽头那道地平线,此时则是一道灰白的雪线,萦萦地悬在天地间,就像一条挂在远方的希望……(《乡雪》)
太广的文字是朴实的,这符合现代的审美,朴实中又可看出对文字的理解与睿智的利用,就更符合现代的审美。陆放翁云:“入妙文章本平淡,等闲言语变瑰奇”,这个平淡指的就是语言的表达方式,而这种语言是深含着聪慧与机巧的,它会使散文发出朴素而不是华丽的光芒,这也正是当下易想而难工的技巧。太广的这些文字都有着生活、趣味、思想、哲理、情感诸方面的美感,有着音乐的节奏和图画的场景。
总之,看了太广的散文让我感到,这类乡村题材的作品是能够留下去的,比之那些泛泛的随意的写作。
2010年10月于形散庐
(注:作者系中国散文家协会副会长、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会长、河南省散文家协会会长、当代著名散文家)